莫误读了南浔“四象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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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误读了南浔“四象”

李洪岩

在南浔区嘉业路东面,有我们新黄浦置业开发的系列楼盘,我们将之命名为“四象府”。这个名称一出现,立刻成为南浔热议的话题,人们纷纷说起“四象,八牛,七十二墩金黄狗”这段民谣。这段民谣在南浔可谓家喻户晓、妇孺皆知,其熟悉程度在我们的预料之中。然而经过与南浔乡亲几年的交流,我发现,人们对“四象”的理解值得商榷。

众所周知,这首民谣是以动物作比喻,描述清末民国期间南浔富商群体的状况。南浔乡亲普遍认为:这群富商是象是牛还是狗,全看家里的银子数量。银子最多的四家称为“象”,其次八家称为“牛”,其次为“狗”,这似乎是当今南浔的主流认识。怎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?我打开百度百科,结果发现这样的文字:“财产达千万两白银以上者称之曰象。五百万两以上不过千万者,称之曰牛,一百万两白银以上不达五百万者称之曰狗。”原来也是“一切全靠银子说话”!百度百科尚且如此,难怪南浔乡亲众口一词了。如果这样的说法成立,那“四象”不过是四个最有钱的人家而已。

其实这个观点既不符合历史事实,又不利于弘扬传统文化,更与我们楼盘命名的出发点背道而驰。

这首民谣起初并非“四象、八牛、七十二狗”,而是“五虎、六羊、八牯牛、七十二只焦黄狗。”光绪举人徐珂所著的《可言》一书里说:“湖州之南浔多富室……数富室者有五虎、六羊、八牯牛、七十二只焦黄狗。”这是民谣最早的文字记载。这里的“五虎”一词用得蹊跷,中国人会用虎形容武将威猛得可怕,可商人怎么会威猛得可怕?在“为虎作伥”、“谈虎色变”之类的成语中,在“武松打虎”或者“舍身饲虎”之类的故事中,虎都是作为“恶”的一面出现的。《晋书·周处传》里说江南有三害,虎是第一害。以“五虎”喻富商,可见南浔民间对这些富商是敌视的。

南浔百姓为什么要敌视这些富商呢?我们来回顾一下历史。

被列为南浔“四象”的四家第一代创始者,起点都不高。他们出身寒微,又没有较高的文化。和当时成百上千的人一样,他们都投入到了南浔的生丝贸易行业。1843年11月,上海正式对外开埠,中外贸易中心从广州转移到上海,南浔生丝受到了海外市场的追捧,销量大增,价格飞涨。短短数年时间,一大批生丝经营者迅速赚取了第一桶金。

此后不久,江南遭遇了重大的动荡。

从1851年到1864年的太平天国战争,给整个江南地区造成了深重的灾难,2000多万平民死于战争,江南许多城镇惨遭兵难,南浔却是个例外。南浔由于是生丝出口重镇,太平天国政权需要出口带来的税收,所以在1861年底占领南浔后,南浔周边的村庄没有作为战场,生丝贸易额只增不减。有一批善于钻营的生丝商人敏感地发现,在战争与混乱之中,有两种比生丝暴利无数倍的商品,那就是军火和鸦片。于是他们周旋与太平军、清军和洋人三者之间,利用生丝贸易做掩护,大做军火和鸦片生意。吴藕汀在《十年鸿迹》写到:“他们发财千万,正是在太平天国窃据南浔之时。为什么能发如此大财?其中大有隐情,不可告人,恐成大狱。所以他们守口如瓶,水泄不漏。直到我与庞衡平兄成为至好朋友,时过景迁,已经无关紧要,才告诉我他们之做生丝生意,不过是表面而已。生丝运到上海,赚不了多少钱。南浔有很多生丝商,赚十万二十万至数十万是有的,不会有千万之富,堪称敌国的了。其实他们运出去的是丝……回来的船只,都带有军火和鸦片。军火售给太平军,鸦片烟卖给居乡百姓,当然以军火为大宗。他们与太平军打得火热,一面又依靠洋人的势力,交通方便,毫无阻拦。几年以往,就皆腰缠千万贯了。”写这段话的吴藕汀老人,是一位正直的画家、诗人,但常有过激的言论。文中提到的庞衡平,是“四象”之一的庞家后裔,与吴老是好朋友。

需要强调的是,仅凭庞衡平的一句闲话,绝对不能说刘、张、庞、顾四家都是趁着战乱,靠军火和鸦片发的大财。毕竟这四家在财富上真正的崛起,是在太平天国退出南浔之后,他们兼营了铁路、盐务、房产、银行、典当行、轮埠、军火、现代工厂等项目。作为一首民谣,“五虎”未必真指五家,也不太可能包含后来的“四象”家族。然而当时确实有这么一批富商,他们的船出去时有兵送,回来时有兵接。运出去的是生丝,运回来的是军火和鸦片,这都是在南浔百姓眼皮底下发生的事。就在这些不仁之徒大发横财时,普通百姓的生活则是痛苦不堪,难怪南浔百姓要对他们用“五虎”这一带有公敌性的称呼了。

“五虎”怎么变“四象”了?

1935年,中国经济研究所出版的《吴兴农村经济》里说:“计南浔一镇……竟有‘四象,八牯牛,七十二只狗’之称焉。”这是“四象”一词最早的文字出处。从那以后,“五虎”一说再无人提及,“四象”一说稳定下来。

为什么会发生这个变化?

第一,富商们主动承担了重建南浔的重任,并大做慈善事业。战乱结束之后,由富商们出资,陆续修复或新建了南浔城隍庙、广惠宫、蚕神祠,九友堂等公共场所。在慈善方面,他们建立了育婴堂、栖流所、火赈会、义仓等,使南浔的孤儿、老人、家庭困难者,都得到了妥善安置;在教育上,他们建立了浔溪书院、浔溪公学、浔溪小学、正蒙学塾、浔溪女校等等,鉴湖女侠秋瑾就曾在浔溪女校教过书。刘、张、庞几家都建了上千亩的义庄,用来赡养本族内部的孤寡,资助族内的子弟读书。顾家在祖宅中设立了“叫堂”,四乡八邻都可以到这里来求助。顾家还创办了我国历史最为悠久的民间奖学金—“叔蘋奖学金”,原外交部长钱其琛就是靠这个奖学金完成学业的。创办这个奖学金的,是顾福昌的曾孙、著名爱国教育家顾乾麟先生。

第二,富商家族的文人们走到了前台,成为南浔民风的引导者。第一代创业者深受没有文化之苦,所以特别注重培养子孙读书学习,使子孙们学贯中西、博古通今,其中不泛著名艺术家、思想家。随着第一代创业者的老去,这些有学问的二三代出现在公众视野中。他们清新儒雅、关注社会,热心公益,崇尚平等。他们不仅自己不沾染鸦片,而且在1887年共同设立南浔洗心迁善局,严厉打击贩卖、吸食鸦片者,惩处赌博、偷盗和斗殴者。

第三,随着国家内忧外患的加剧,南浔富商将国家民族命运置于首位。十九世纪末,清政府勾结英国强占中国铁路筑路权。为了与英人抗衡,刘锦藻参与发起了保路运动,刘家20多位成员带头出资,最终迫使清政府还路于浙江商民。随着辛亥革命的兴起,南浔富商纷纷投入到民族革命的事业中。张静江、庞青城、庞莱臣等一大批南浔富商,都以巨资资助革命,张静江还被孙中山称为革命圣人。满清王朝被推翻,南浔富商们功不可没。

可以说,彼时的南浔,家家户户都留下了富商的功德,人人心中都树立了富商的丰碑,谁还会称他们为害人之“虎”呢?于是“五虎、六羊、八牯牛、七十二只焦黄狗”,就慢慢变成“四象,八牯牛,七十二只狗”了。

民谣是百姓心声的自然流露。在佛教盛行的江南地区,象是力量、智慧与慈悲的化身。《杂宝藏经》里说:释迦牟尼佛的前身曾是一头象。佛殿里普贤菩萨的坐骑象,还是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慧智等六波罗蜜的象征。民谣里的虎变象,本质上是南浔百姓对富商们认知的变化,情感的变化。

中国人自古讲究“财不外露”,谁家有多少银子,不要说百姓不可能知道,就是官府也不可能查清。所以“五虎、六羊”变成“四象”,并非南浔超级富商减少了,而是中国词汇里只有“四象”,没有“五象”。

“四象”一词出自《周易系辞》,原句是:“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”这句话在古代民间是常识,很容易脱口而出。 同时“四象”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具有极其吉祥的寓意。百姓把富商喻为“四象”,是南浔百姓对富商兼济天下的高度赞美。因为“牯牛”的意思是公牛,有的地区甚至把阉割过的公牛称为“牯牛”,讽刺意味很强,后来人们又自觉地把“牯”字去掉,变成勤恳为民的牛了。

民谣以百姓直觉为基础,不需要严谨性,更不需要严格考证。在南浔富商之中,刘、张、庞、顾四家在慈善事业中最为突出,且以刘家投入的银子居首,因而刘家得到了“乐善好施”和“钦旌节孝”两块牌坊,其他三家各有一块。然而其他三家各有特色,于是围绕“四象”,又产生了“刘家的银子,张家的才子,庞家的面子,顾家的房子”这首南浔民谣。其中“张家的才子,庞家的面子”,都与银子没有丝毫关系,足见民谣并非“一切全靠银子说话”,“四象”也不仅仅是四个有钱的人家而已。

“四象”之称谓,是南浔百姓对富商财富体量的认同,但更是对仁爱之德的赞美,对家国情怀的歌颂,对家乡贤达的敬重,对优秀家风的仰慕,对美好南浔的憧憬,而后者才是最核心的部分。唯有这样的认识,才符合历史的事实,才有利于南浔传统文化的弘扬,才符合我们给楼盘命名“四象府”的初衷。

“四象府”在南浔的隆重诞生,是要唤醒南浔温馨的记忆,再现南浔历史的光芒。“四象府”的居住者,无疑是物质上的富人,但更是精神上的贵族,是仁义之门的典范,是积善人家的楷模。唯其如此,“四象府”楼盘的开发,才算是真正的成功。

参考书目:

《南浔小莲庄刘家—百年儒商》童立德、宋路霞著

《浙江丝绸名商巨子:南浔四象》董惠民、史玉华、李章程著

《吴兴农村经济》刘大钧著

《可言》徐珂

《南浔志》

《十年鸿迹》吴藕汀著

本文作者为新黄浦(浙江)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

责编:cnh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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